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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唐佛尘传(译日本人田野橘次原稿)

作者: 姜泣群

  △第一、唐才常之人物呜呼!世界各国文明之发达,夫孰非义烈之志士,流铁血、碎侠肠、拼头颅以购得之者哉?若美、若德、若法、若日本,今日皆雄峙于东西,驰骋于欧亚,其民智、其国强,非鼎鼎然所谓世界文明之国耶?然其始国势屈辱,干戈扰攘,类皆二三豪杰之士,出万死一生之路,攘臂奋呼,碎身倡义,张已弛之民气,伸垂毙之国权,以造今日之幸福者也。当其殄﹃芟夷,诋为逆贼,可谓极人生之至惨。而后世卒受二三英杰之赐者,比比皆是。如唐烈士才常之仗义救国,卒遭凶暴,从容就义。其亦同此类乎!事虽不成,吾知踵其后者正未有艾也。呜呼!吾为烈士哀,吾转为中国贺。
  唐君才常,字佛尘,湖南浏阳人也。少好读书,不为章句之学。当是时中国文士类多溺于词章八股,以取科名,而君独究心实学,尤娴于中西史乘,年弱冠举茂才。岁乙未,中国当败衄之后,天子忧劳于上,贤臣志士奋励于下。前京卿元和江公标,皆学湘中,犹以新学提倡士类,冀得明体达用之材,以备国家缓急之用。遂以君拔置异等,贡入成均,复集高材生若干人于长沙,创设湘学报馆,而君撰述为多,即所称子者是也。尔时义宁陈公宝箴,开府湘中,君以拔贡生执弟子礼,谒陈公于节署,陈公曰:“今日之师生,循故事也。若以学问经济论,吾当北面事君。”其见重如此,故陈公在湘兴时务学堂,设保卫局,开南学会,靡不资君参议。论者多陈公之虚己下人,而实亦君之才有以致之也。唐才常之性格与相貌,绝类于予所梦想之洪秀全。其体格肥胖同,身长几及六尺同,眼为斜视,人见之,不能判明其视线之向为右左。惟其如此,人所以惹起尊敬之心,而崇拜其胆豪而不拘小节也。
  彼具宽裕之风,以吾辈急激者观之,实有不能忍其柔缓者。尝草一尺牍,费时及一日,然此可窥其注意于言行之一斑也。
  唐才常究为革命党中之何派,颇难论定。然由其与康有为友善,或有以为康党者,又以其尝为湖南哥老会员,则又似为哥老会党者。然彼与兴中国会绝无干涉,则可以断言也。
  今请就予与唐才常之交谊,聊记述之。
  △第二、唐才常将举事时之日本人一 同志六人向湖南倚剑登高望八荒,无边秋色正茫茫。天刑刚猛固常在,知有精魂返帝乡。呜呼!日月如梭,倏经四载。回忆当年同志诸公就戮之惨,不禁唏嘘欲绝也。夫予向者,不尝偕青年五人,持一目的以向湖南进发者耶。
  湖南以长沙为首府,握湘江之委流,帆楫殷阗,百货充斥,固支那革命之一大市场也。爰拟于此设哥老会之中央本部,以为革命之运动。惟哥老会名目不可公然发表,而为满清官吏之所侧目,故使予开学校并设新闻社,暗中盛为运动。此则每年之目的也。
  予与同志林唐述偕发于神户,尚有四人十日前已先发。越日本海于一睡之中,到埠时唐君与陈通典相侯已久。由是始得晤唐君。
  当是时也,唐君之胸中,不日将起革命,而光堪自不可掩,故其名显于四方。海内外之有志者,日日相续而来,而革命之光线遂充满于寓居暗澹之中矣。虽然,唐君固非轻率举事之人,常取沉重之态度,决不至为众人所煽动也。
  予留唐君寓一周,即举同志沈君林君偕,向汉口进发。因欲往湖南,必于汉口转船,且欲创立学校及新闻之事业,不能不知会于张之洞,以利用之也。惜哉!当时上海有日本愚物三人也,竟向予等之计划,直开反对之运动,以阻挠之不使行。
  日本人所以不得成大事业于海外者,盖以同国人而互相骂詈,以窃之于外人,因以自夸也。倘当时微此三人,安知不能奏效。惟由此名誉之奴隶,遂败乃公事,忆参之肉其足食耶。
  二 杨子江畔之豪饮时则寒光耀天,静影沉碧(明治三十二年十二月下旬即光绪己亥之十一月),渔歌唱晚,此乐何极。爰相与登于杨子江干之第一酒楼,汉口之佳胜处也。此同酌者何人耶?即哥老会员辜某张某等,及其同志二十六人,过半是会中之头目也。噫饮醇浇闷,拥妓消愁,此英雄末路不得志者之所为,何为吾辈而亦若此哉?盖今夕之宴,彼此欢迎,互相慰劳者也。彼等一见予颜,即奋呼曰:“日本豪杰来。”乃各举玻璃杯连呼曰:“干杯干杯。”予亦举杯,立饮数十。以支那浓醪,多饮至此,不堪痛苦,然以此非支那之素俗,颇不有胜奇异者。乃问张君曰:“贵国人而举此大杯,予今始见之。抑如斯饮法,惟哥老会员之特色乎?”张大笑曰:“否否。此是香港流行之饮酒法也。吾尝在香港,与日本豪杰宫崎滔天会饮,即是滔天之传授也。”乃相与拍掌大笑。
  宴酣时,平素猛励之哥老会员裂眦大骂,放歌高谈,颇有无赖汉之状。惟张君震声,高吟亡国之诗云:“神州若大梦,醉眼为谁开?湖海诗千首,英雄酒一杯。”歌声悲壮凄凉,听者皆痛快。
  酒阑灯ㄠ,时夜已三更。予泥醉不能动,由该会员二人携予以归。
  三 林唐述之旅人宿旅馆之设,所以便往来而易于投宿也。故谋革命运动者,实不可少焉。湖南之行既不果,少年林君留汉口,谋为哥老会之所寄宿者。开一旅馆,平时以为生业,而阴以便其党徒,实以为会合商议之聚点。盖哥老会员,常集于此,以计东西之联络也。
  林君以深处之一室,为自己之居房。当房之正面,悬钟士顿之世界地图,书栅装置庐骚之《民约论》、孟德斯鸠之《万法精理》、弥勒之《自由之理》、斯宾塞之《社会平权论》等书。有同志来访,则相与纵谈自由平等共和之说,悲满清之暴政,说革命之急潮,其意气甚激昂也。常以如花小年,眦裂声震,颜变灰色,其状凄然,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
  林君年方十九,容貌如花。彼大慨湖南旅行之不成,殆断寝食。深恨在上海之日本三愚物,从中播弄,凡事不能如意也。盖此事之关键。因不能笼络张之洞,倘往湖南,则予辈之生命,恰如风前之灯,其危险不可言喻。虽谋革命者,不惜牺牲其身,而一事未成,徒然送死,甚不值也。倘彼愚物而为德法人,则必赠以决斗书,而先流其血以浣恨矣。
  四 正气会者何也予于湖南计划之运动,既为三愚物所破坏,其反动之势力,遂转而成两方面。一曰汉口之旅馆,二曰上海之“正气会”是也。
  正气会之宗旨,以纠合爱国正气之仁人君子为主。此虽为空空漠漠之主意,然欲集结全国之同胞运动革新之大业,不得不宽其区域,广其界限,以期合群。于时天下英雄之来集者甚众。其由哥老会来者,即张某辜某要某容某等也,由革命新派来者,即周某汪某欧某丁某叶某等也。而湖南青年党首领唐才常及沈克诚,实膺此会首领。(沈为事务员)
  正气会设在上海英租界。唐君等,皆因满清政府之注目,不能公然揭示该会之宗旨,故伪名之曰“东文译社”,以予之名为社主,大书揭诸户端。兹特录正气会序及章程如下。
  正气会序四郊多垒卿士之羞,天下存亡,匹夫有责,忧宗周之陨,为将及焉,兴四方之瞻蹙靡骋矣。昔者鲁连下士,蹈海而摈强秦;包胥累臣,哭庭而存弱楚。蕞尔小国,尚挺英豪,讵以诸夏之大、人民之众、神明之胄、礼乐之邦,文酣武嬉蚩蚩无睹方领矩步,奄奄欲绝低首腥膻,自甘奴隶。至于此极,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夫日月所照,莫不尊亲,君臣之义,如何能废。盘根所由别利器,板荡始以识忠臣。是以甘陵党部范孟博志在澄清,宋室遗民,谢皋羽常闻恸哭。诸君子者,人怀伟抱,世笃忠贞。或功勋余裔,票彡缨天阁之家,或诗礼传人,领袖清流之望,当此楚氛甚恶,越甲常呜,讵加酣寝积薪之上,拱立岩墙之下。长蛇荐食骑虎势成,将军何以得故宠。彼皆收用其私人,有粟岂得而食诸无家何以为归矣。束手待毙,噬脐何及,所愿咸损故态。同登正觉,卓荦为杰,发愤为雄,一鼓作气,喁然向风。上切不共戴天之恨下存何以为家之思,庶竭一手一足之能,冀收群策群力之效,国于天地必有与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毋诱于势利,毋溺于奇袤,共图实济,勿盗虚声。俾中外系其安危,朝野倚为轻重。勿使新亭名士,寄感既于山河,教宫旧臣卷哀思于禾黍幸甚幸甚!嗟乎!地有横流之海,精卫思填,石当缺陷之天,女娲能补。任重道远,黾勉以至霜钟频警辍笔帐然。己亥长至前日正气会章程第一章 宗旨第一条 本会以正气命名,原因中土人心涣散,正气不萃,外邪因之而入,故特创此会。务合海内仁人志士,共讲爱国忠君之实,以济时艰。
  第二条 入会之人,允宜情意直挚,沥胆披肝,以维世局。如有标榜声华,及党同伐异、妄议君父者,请勿列名会籍。
  第二章 会友例权及会议第三条 各友入会之始,至少须捐洋一圆,以后每月至少须捐洋一角,以为会所用费,及将来办事张本。
  第四条 入会者各书姓名、乡里、年齿、服业,于会籍,以便时通信札。其会籍交本会所干事员管理。
  第五条 会所现设于上海。凡外省外埠,有闻声相思,愿襄斯学者,可照本会义例,函名登籍。登籍之后,一切学问,可以函商,或需购置书籍仪器,及其他要务,均可由会所干事员代办。
  第六条 上海会员,每逢公休日(即西人礼拜日),午后一时,集议一次,谓之常会。如有要事急商,不能待常会之期,则由会所干事员,随时邀集,谓之临时会。
  第三章 职员第七条 本会公举会长一员,总辖会中一切事务。然凡事须经议员及干事员商榷,始由会长施行。会长以一年任满为期,期满则改选如初。
  第八条 公举会计司一员,专管银钱出纳之事。以一年任满为期,期满则改选如初。但能办事妥贴,无丝毫苟且渗漏者,可公议重袭其任。
  第九条 公举会所干事员,专司接待会员来往信札,及会议条记诸事。其余不居会所,而名干事员者,亦在在以联络志士为己任。
  第十条 议员及干事员无定额,均由会议时公行择定。如或因事辞退,即当告明会长,及会所干事员。
  第十一条 会长、会计、议事、干事、各员,均不开支薪水。
  第四章 会计事例第十二条 银钱一切支出,悉由会计员按定算表所预列之数,交会所干事员办理。其未列预算表者,虽一钱之微,不得支出。
  第十三条 预算表于开会时决定,或由常会凭众增减。加有事出,<勹夕>卒刻不容缓之费,则由会计员将存款先行支付。待众员会议时,始将其不容缓之理由,布告各员,增入簿册。
  第十四条 会计员收到各友捐款,随时登册,毋得遗落。每月之杪,必抄汇成册,俾众考知其数。
  第十五条 除各项开销外,有余款百元以上,即公议存一妥稳钱庄,以便生息。
  第五章 会义扩充第十六条 现在捐项甚微,规模甚小,俟会款大集,即议创开译局报馆,遣派学生诸事。
  第十七条 中日二国系同文同种之邦,如有日本志士愿入本会者,一律列名会籍。
  第十八条 会友如有自着自译之书,已经会长暨各员许可者,俟会款稍充,可由会所代刊行世。如收回刊资,获有赢余,即酌分本人支取。
  第六章 补遗第十九条 本会原为嘤鸣求友起见,凡各省各埠会友抵申者,由会所干事员,加意接待。勿得稍存歧视之心。
  第二十条 各友月捐常数,无论本埠外埠,均请按月寄交会所为祷。如以按月零交为烦,或先算明一年月数,预捐几圆亦可。
  第二十一条 会友如有品污名坏、不齿士林者,可由会中议员辞退除名。第二十二条 本章程如有遗漏之处,或不便时宜者,均由常会期随时改定。本会所设于上海新马路梅福里东文译社。
  呜呼!此特其表面耳至其内容,则必欲翻革命之风潮,扫社会之腐败,奋身碎骨,万死不辞,以救国运于已颓而后止。呜呼!烈矣!
  △第三、唐才常之运动一 三万元之军用金邱菽园者,名炜{艹爰},闽产也。侨寓新加坡者数代,自号曰“星洲寓”公,好任侠。尝设一报,称曰“天南新闻”,盛骂满清之政策。此人素有大志,以贸易与银行为业,家蓄巨万之财。故金钱上之势力甚大焉。
  邱菽园深爱唐才常之人物,赠金三万元,曰:“此金虽微,如可以充于天下之用,则请用之。”唐才常即日出发而赴香港,由香港银行受领此金。由是正气会一时繁昌,革命之光钅甚,愈益闪烁于眉睫间矣。
  二 三十人海贼唐才常已得三万金,蓬蓬然归于上海。且有海贼三十二三人随之而来,其眼眸不定,如不顾自己之生命者然。予素知唐君是好奇之人,但不知其有何目的而引率此辈也。
  一日问唐君曰:“君引率海贼,意欲何为?”唐君目笑而谈曰:予愿遣此海贼,期于正月之祝节,杀北都西太后,并逐尽所有奸人。请君北上,指挥此海贼云。遂手运出短铳三四十挺来,并置于卓上。
  予握唐君之手曰:“诺。吾以革命自任,生死以之,成败不敢期,然为知己致此躬,何所踌躇之有?吾指挥此三十之同志,当打碎北京政府,乃举酒卮,为正气之一群。”起而连呼万岁万岁。
  不图事与愿违。予当将向北京,一夕吐血一升,五体举震,不复能动。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天乎?命乎?何为使我至此?遂定意归长崎,为养疴计。将就归途时,哥老会辜君倏来,扣予之袖曰:“君将归乎?吾辈同志,将于来月下旬一举而屠南京,再举而略武昌,遂可号令于天下。君其止与吾辈共据长江之险,以图天下,不亦快乎!生死天也,君勿归日本。”予曰:“有兵器否?”彼徐引子往深奥之小室,举木制之巨箱,曰:“所藏者皆短铳。”不知其何时何处而获之也。予不觉叩彼等之背且微笑。辜君乃曰:“叱叱”,作涩颜以警戒予。虽然,予病益深,到底于革命之奔走为不适当,故感慨频至。遗壮图于大陆之天,废然而归日本。
  三 唐才常见捕缚(斩罪)
  明治三十三年六月(即光绪二十七年),义和团起自北方,连与各国战。于时正气会员皆跃跃欲试,以为时可乘也。乃谋大举,遂去上海,相率向中原,沈克诚等潜于汉阳,以为唱首。而湖南之同志亦各集兵,以备应援。
  既而唐君因财政缺乏,遂散布赝造纸币数十万圆,且布告于公众曰:吾党倘取天下,此票必可交换正货。人民信之,使用此纸币者甚多。
  当时南方之豪杰,多来会者,革命之气充塞半天下。
  唐君至汉口,与同志六十余人,共赁一大屋,为居留地。此实为失策之原因。有剃发司某者,常出入唐君之家。一日来为唐君剃发,傍有唐君之同志,与唐君议论,皆谋革命之事。其语为彼所闻,急走告官吏。
  官吏闻之大喜,入告于张之洞。张即夕遣部下兵队三四百人,围唐宅,炮声轰于八方,呜呼!国步艰危,志士就缚。兔死狐悲,不禁涕泪之潸然也。唐君早有觉悟,坦然自若,无难色。军士入门,笑而受缚。其所学所志所养,亦可见一斑矣。
  辜某与张某,素隶属于刘坤一部下。欲脱身以逃,会之洞求之急,竟亦不免于难。
  噫!天下人推李元礼,海外吾闻管幼安。英雄多枯骨,天下又寂寥。奸吏徒横行,正士断首足四顾仓皇,烟云惨淡。茫茫亚陆,何日雄飞?思之思之,凄怆欲绝。
  △第四、唐才常惨杀之情况 通信唐君就缚之前一夕,张之洞突然派兵,以围其居留地,且四出密捕。盖有人阴以党人名单,送诸之洞,故之洞案名搜捕,且尽缚其余族。翌朝闻而悔之,然已无及。于时日人甲斐氏以同居之故,亦被缚。实于外交国际条约违反,由日领事请赦于支那官吏。官吏用顽固之言以拒,经领事往反再三,说以利害,始许释放,送之领事馆。在馆之人,方得安堵。然甲斐氏被缚,受剑刺铳打之苦,虽非深伤,亦可为无妄之灾也。自此之后,罗网四张。翌日又于汽船中捕出三人,一时无辜遭惨祸者不胜计。盖此事虽属张之洞之暴举,实其同党中平素过于暴露,不能密谋隐图,以故事不能成。而大狱之兴,迄无底止。致异国之人,亦受不测之灾。吁嗟惨哉!
  唐君等既被缚之后,武汉之诸长吏,同会于总督府,参议辨理之方法。既定议,遂于是夕,将林唐述等十一人处决。唐君等八人,则以二十三日弃市,就义之候,神色不变,慨慷如平生。临绝大呼“天不成吾事者”,再余人间有摇尾以乞命者。就中有二少年自日本归,身着洋服,亦被捕。自言日人,经日人之通译者质问,无辞以对,始泣白其讹,遂最先受戮。而当时甲斐氏亦立其中,若领事馆稍缓须臾,不即想法,亦将见身首异处之惨。吁危矣哉!
  呜呼!吾叙此事,吾悲唐君,吾悲支那,而吾又不解夫张之洞之若何居心也。夫之洞之与康梁与唐君之交结也久矣,乃唐转瞬间而与之反对,与而冲突反对不已,冲突不已而搜捕而诛戮。呜呼吾真不解其若何居心也。夫张之洞非素有好士之名乎?非素有维新之思想乎?夫所谓士者,唐君其真士矣,所谓维新者,唐君其实践矣。而诛之戮之,捕其党而罗掘之,惟恐其或有余地也。然则所谓好士,所谓维新者,果何为乎?夫以学问之深淳如张之洞,思想之高尚如张之洞,办事之练达如张之洞,识解之老成如张之洞,夫固中外系之为安危,朝野依之为轻重。忧国之士,欲倚之以施其方针,怀才之人,欲因之以达其目的者也。且其势力,足以遏抑守旧之潮流,足以登用维新之人士,而犹出此。此我所以重为支那悲也。自此之后,武昌汉口,警戒颇严。日夜出步哨,护军营之兵二百,防留汉口,以铁路局为驻所。电报局汉报馆等,最注意。又于唐君之住所,细行搜索,获小铳二十余挺,及弹药少许。此之洞惨杀彼等之唯一证左物件也。从是支那官吏愈益疑日本人,如汉报馆无论,东纪三井大坂等,皆均受嫌疑,且讹言日本人欲援彼等以起事。此等情事,既为诸西洋人所闻知,颇抱不平,而于日本表同情焉。自是以后,日本人于汉口武昌一带,万事皆厌弃,而商务亦因之冷落,于是,支那人皆大畏惧,巷议处处起焉。
  △第五、维新党之失败与其将来 通信汉口唐才常一派失败之历史,当由支那汉口赠详细报告,故不复赘辨。但其如何为此事举动之起点,如何为此事失败之因由,又此事之失败及于维新党之影响如何,是皆不可以不明者也。请溯其委,穷其源,陈其种种之原因,以为后起者鉴焉。
  一 其举动之原因此月九日,唐才常等有溯江之举。甲斐靖君欲乘此机,视察武汉一带内地之情况,因请同行。于时余亦视察南京一带地方,其触眼生感之大略,既揭于第五号及第六号之秘密报告。
  余夙好义侠之流,因是纳交于唐才常,约为知己。故唐之于余,更无所隐蔽。溯江之舟次,击楫而语余曰:“此行专欲纠合武汉之同志,巩固自立会之根底。张之洞倘奉北廷之伪敕,以出于排外之举动,则余惟先一蹶彼,而自任保护外人之权利耳。”又复慷慨言曰:安徽之铜陵南陵地方,昨日既皆举事。余当速赴鄂,以节制诸同志云云。其言谈之间,尚未有方寸,然竟出于一发者。何哉?盖有故焉。先是大通党人,(即纠合南陵铜陵附近之哥会先于大通起事者与秘第五号报告参照)与武汉约同日起事。既而大通先发,武汉不之应。唐君既抵汉口,乃督促之。初大通之起事也,指望武汉之应援,乃武汉迟迟不起,大通势孤弱,遂为刘坤一所破。败报频至,唐由是心气昂进,又闻张之洞将尽拘康有为之党人。唐闻之,谓彼于新党,呈不两立之势,与其我为彼制,不如谋先发之机。遂期二十二日,先夺汉阳兵器厂,以为军资。然后率军渡江,赴武昌,拘禁统将张彪吴元惭及督抚,自取代之,以一展平生之抱负。其将举事之前日,欲向在汉各领事及外人公启之。乃由自立会宣言,欲兴义兵,以革新中国之意旨。
  自立会之宣言如斯,唐等之抱负,固欲由此方向而达此目的者。孰意玄穹不吊,降之鞠凶,满腔热血,空洒荒郊。此固烈士之所悲,而尤为吾同胞所当继续其未竟之志者也。呜呼!天胡此醉,叩帝阍其难闻,人之无良,揽横流其未极。一灯独坐,四顾茫然。天半微星,光芒欲灭,念亚东之时局,慨同类之见戕,不禁嘻吁而欲绝也。
  二 失败之因由长江一带,虽稍有动摇之状,然张之洞刘坤一等,共严守长江保护约款,极力从事于弹压匪徒,以维持平和之局面。武汉等处,实为其全力所贯注。而唐君等拥乌合之众,渡天堑之险,欲南衡武昌精锐之军,其不利也明甚。且其所引为爪牙者,不过哥老会而已矣。哥老会者,皆系散兵游勇,不知国民道义为何物。虽踞蟠一隅,跳梁跋扈,然啖之以重赏,抚之以官爵,则感戴自荣不止。如徐老虎之得五品官(徐依其后所探查见之如全服于刘坤一无他念),即扬扬然轻裘快马,夸称于乡党。皆此类也,奚足以谋天下之大事?奚足以任国民之义务?而唐等欲使此野蛮无识之徒,入自立会节制之中,其能守会中之规则也,几希矣。此腐败之一原因也。且执彼党之牛耳者,为林唐述。此惟白面之一书生,威望轻而权力不重,部下不听其调度。彼又机锋透露,为当道之所探得。此腐败之二原因也。
  有此腐败之二原因,已足破坏此事而有余,况复天时地利,均不得其宜。其能不一败涂地乎?顾此事虽为唐等不善主持所致,实则有迫之促之,使不得不出于此途者。呜呼,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乃未几而富有票之事又起。富有票者,所谓钱杏票子,上刻“富有堂”三字,中刻“凭票取钱一千文”之字,旁有“实行其德业精于勤”八字。欲入会者,以钱千文购此票一枚,嗣后乘上下长江之汽船,不取其赁钱。传闻登记于册籍中者有千八百余人。
  此票既发出,不日刘张等诸总督,探知其成于康党之手,严重没收该票,且饬下僚严捕唐党。
  呜呼!武汉之起事也,吾不能为唐君等讳者有二。一当道之劫掠财物也,一抢夺钱庄当铺也。夫用兵必先有节制、有训练、有规则,然后可百战而百胜。今结合此等无节制、无训练、无规则、游手好闲、野蛮自由之劣等人,而欲与之谋作新中国之事,振兴亚洲之策,多见其不知量耳。且其种种行为残暴,反有所害于同胞,无所益国事,宜其不能免会匪之名也。虽然,唐君之热心爱国,奋不顾身,践铁血主义,以为我四万万同胞,请命于帝天。此实我民族中之矫矫者,而恶可以一眚掩大德者哉?
  三 自立会之运命自立会之设也,有康有为梁启超等通其气脉,有容闳等赞其运动,有唐才常等为其主力,其目的以联络长江一带游勇,及哥老会等而利用之。其始布置,亦自周密。及后由陈宝箴之逝去而一挫,由大通之乱起而再挫,复由汉口之失败而三挫,然唐等之败实自立会之一大巨创。盖由此而该会无主理之人矣。汪康年一派,固漠不相关,各成派别。及今,纵令能代唐等,收其余烬,然时运不来,终难收效。且汪亦非举大事之人也。至于康有为梁启超等,则从来不注意于得会众之心。故彼等两人,但可投入两广之地,聚集宗徒之辈,及三合会一派之党徒,嚣嚣然为骚扰而已。夫亦恶能继唐之志,绍唐之事哉。
  张之洞等,亦有见于此。知唐等一败之后,维新党更无能再起者。故处之泰然,无复系念。然于哥老会徒今后之举动,颇觉关心。闻当时有哥老会一头目,颇有权力,将见拿捕。幸脱身而逃,犹是痛恨张之洞。遂欲收其败众,由长江之下游赴汉口,盖其跃跃欲举者,已数次矣。其果得成大事与否,未敢豫言。然支那之报纸中,则屡言哥老会蠢动之情况。不知其有激于张之惨杀同类,而出此耶,抑别有所谋耶。然其会中种种无理之举动,纯然匪类之行为。循此不改,其不能成事,不待智者而后知矣。
  四 中国议会所蒙之影响中国议会,会员百余,皆所谓维新党之人士。而该会长容闳,深爱康有为之为人。如自立会等,全由康派与唐才常,相往来相计划而成立。汪康年深以为非,实有分道扬镳之势。要而言之,议会之始,康汪两派之间,互有阻隔。且于经费甚支绌,竟因是迟迟迁延时日,及至唐等之败,而两派之间遂截然分途,不能化合。夫两派既经破裂,则议会亦由是散耳。噫!诚可惜也。虽然,予初闻中国议会之名目,但知其不过为庞然无序之团体耳。至于实力,则未必有也。然时势之所变,几咸驱在野之志士而成合一团体,且其内容,如自立会者,招致长江一带之兵官及哥老会,以为发达宗旨,施行目的之基础。而一时感动奋发之气象,理想知识之发达,实足令人敬仰。且彼等之心,皆出自一片爱国之热诚,非所顾于成败利钝也。故万一事成,不特称霸于中国,雄飞于亚东,固将摧狮威,折鹫翼,握全球之霸权,执万国之牛耳,而为世界之主人翁也。事或不成,亦不失为亡国之雄,此其志可悲而其心甚可壮矣。呜呼!支那之人民,得不闻风而兴起者乎。虽然,自武汉事败之后,康汪两派,竟至各为秦越,而终不能调和,自余各派亦互相排击。此不特新党志士之忧,而于全国前途之影响,有大不利焉。且今日当道之官司,满清之奴隶,无论若何党派,凡为维新之士,一概严捕而诛戮之。在新党能合力一心,以谋抗拒之策,以图自立之机,犹且不暇,况或自相冲突,相解散,其不为异族所戮辱,则为顽固者之话柄而已。呜呼!吾亟望新党之化意气而谋合群,图大业而忘小嫌也。
  五 支那官民关于唐等之事之感念初刘坤一与李鸿章等,于中国议会之事,不甚注意,亦甚不阻止。及后支那官吏之入会者渐多,而唐等又一败而不可收拾,于是刘李二人皆有阻止之议。李尝正言曰:“破坏内阁,创立新政府,今之所谓维新党者,吾决不登庸之。”张之洞则自始至终,与议会大相嫉恶,尝以解散及破坏为宗旨。及党祸频兴,唐才常等被获,议会因之解散,而张之心始快。盖张素与西太后有不可离之因缘,而议会之宗旨,即以排斥太后扶掖皇上亲政为惟一之要件,此为其所以深恶痛绝之一原因。彼之观念,以谓皇上亲政则康党必见登庸,康党登庸,则岂能容彼等之老朽,据封圻序朝班哉,故不得不竭其心,尽其力,摧之戮之而不留余地也。虽然,彼等之疾视议会既如此,而在野之志士,岂从此将默而不语耶?仰将一味嗤议会之徒,而迎合督抚等之意耶。呜呼!人心未死,公论犹存。彼张之洞等之昧良丧理,实足为万国所嗤笑,而为志士之所切齿者也。
  六 外人关于唐等之事之感念当时外人中之议论此事者,纷纷不一定。或以为唐才常,素以倾覆满清政府为目的,而此次举事,则欲一面驱逐西后,一面援立光绪,已与其平昔之主义自相反对。又唱曰“不伤无辜之民”,而其党中之劫夺良民者甚多。此皆自相矛盾之事。或以为欲成改造乾坤之大事业,而联结此等哥老会之野蛮,以为声援。可乎?然而张之洞之乘夜捕拿,不质罪状而即时斩二人,迄翌日斩十一人,又其翌日而斩十五人。尚且严探索之,极力欲捕尽新党,为一网打尽之计。此虽我旁观之外人,莫不恶其残酷,况身当其境,目睹其状,而能不裂眦竖乎?其后支那日日新闻之论说中,亦痛咎张之非举。其略曰:唐才常等三十余人,为中国维新党人,或言为康有为之党羽。究其命意之所在,实在于阻遏乱萌,而与张之洞平日所云绥靖地方,其宗旨更互相适合。今汉口事起,而竟置诸不轨之列,岂不酷哉?吾尝设想其中情,而敢断言其无不轨之心也。夫以区区三十人,无寸铁,无资粮,漫然起事,虽至愚者犹不为。况此三十余人,尝游学于日本,即张所养育之学生,亦有二三在其中,而顾莽莽然,不顾利害而出此哉。且唐等之结识哥老会也,亦有故,盖哥老会势力日大,范围日广,唐恐其乘机窃发,乃力图镇抚。长江一带,至今仍能安然无事者,谓非唐之力乎?张自戊戌政变以来极倾心于守旧,就其已事论之,如拳匪之乱,北京各公使前后遭其攻击,而东南各督抚立约以任长江之保护。虽得一时之安全,然其间所为,悉多守旧之事。且当此外人入京之时,彼苟谙外交之大体,则宜力谏皇上太后之西迁,何为便两宫暴露于数百里之外。而又加唐才常以不轨之名,无谋无断,一至于此。吾不屑论之矣。此乃外人对于此事所发之议论。其间虽不无偏僻之论,然外人于唐等之感情,亦可见一斑。至诚所在,蛮貊可行。彼于上节议论,而唐之心可白于天下,张之罪实通于鬼神矣。
  以上数章,凡唐等举事之起点,中间一切之因由,及其腐败原因,与所被于新党之影响,略具于此。惜匆匆走笔,不获详细,为可憾耳。
  △第六、对唐派残党之处置 通信自唐才常被害之后,张之洞切忧其余党复乱,派遣护军一哨驻汉口,日夜严警,到处捕缚其残党。一时就客舍酒楼等,捕缚多人。此后余党均畏祸,窜遁各地。而汉口一带,颇归无事。张遂解其警网,撤去护军,其他新堤、羊楼峒地方,均归平稳。为剿讨所派遣之军队,亦皆撤去之。此外无复变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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