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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编 金毓黻、张荫麟讲宋史

作者: 王国维

    宋朝的开国和开国规模

    宋室积弱之原因

    北宋的外患变法

    北宋四子之生活与思想

    南宋中兴之机运

    宋之灭亡

    宋朝的开国和开国规模

    (一)

    后周世宗以三十四岁的英年,抱着统一中国的雄心,而即帝位。他即位不到一个月,北汉主刘崇联合契丹入寇,他便要去亲征。做了四朝元老的长乐老冯道极力谏阻。世宗说:从前唐太宗创业,不是常常亲征的吗?我怕什么?冯道却说:唐太宗是不可轻易学的。世宗又说:刘崇乌合之众,王师一加,便好比泰山压卵。冯道却怀疑道:不知道陛下作得泰山么?世宗看他的老面,不便发作,只不理睬,径自决定亲征。周军在高平即今山西高平遇到敌人。两军才开始交锋,周军的右翼不战而遁,左翼亦受牵动,眼见全军就要瓦解。世宗亲自骑马赶上前线督战,并且领队冲锋,周军因而复振,反把敌军击溃,杀到僵尸弃甲满填山谷。在凯旋道中,世宗齐集将校,大排筵席来庆祝,那些临阵先逃的将校也行无所事的在座。世宗突然声数他们的罪状,喝令他们跪下受刑。说着,壮士们便动手,把七十多个将校霎时斩讫,然后论功行赏。接着他率军乘胜直取太原,却无功而还。

    经这一役,世宗深深感觉到他的军队的不健全。回到汴京后不久,便着手整军。这里我们应当略述后周的军制。像唐末以来一般,这时州郡兵为藩镇所私有,皇室不能调遣。皇室所有的军队即所谓禁军。禁军分为两部:一,殿前军;二,侍卫亲军。两部以上,不置总帅。侍卫亲军虽名为亲,其实比较和皇帝近的却是殿前军。侍卫亲军分马步两军,而殿前军则无这样的分别;大约前者是量多于后者,而后者则质优于前者。世宗一方面改编全部禁军,汰弱留强;一方面则向国内各地召募豪杰,不拘良民或草寇,以充实禁军,他把应募的召集到阙下,亲自试阅,挑选武艺特别出众,身材特别魁伟的,都拨入殿前军。

    世宗不独具有军事的天才,也具有政治的头脑。他奖励垦荒,均定田赋;他曾为经济的理由,废除国内大部分的寺院,并迫令大部分的僧道还俗。他以雷霆的威力推行他的政令;虽贤能有功的人也每因小过而被戮。但他并不师心自用。他在即位次年的求言诏中甚至有这样的反省:“自临宸极,已过周星。至于刑政取舍之间,国家措置之事,岂能尽是?须有未周。朕犹自知,人岂不察?而在位者未有一人指朕躬之过失,食禄者曾无一言论时政之是非!”他又曾令近臣二十余人,各作《为君难为臣不易论》一篇和《平边策》一篇,供他省览。“平边”是他一生的大愿。可惜他的平边事业只做到南取南唐的淮南江北之地,西取后蜀的秦、凤、阶、成四州,北从契丹收复瀛、莫二州,便赍志而殁,在位还不到六年,遗下二个七岁以下的幼儿和臣下对他威过于恩的感想。

    世宗死于显德六年公元九五九年六月,在临死的一星期内,他把朝内外重要的文武职官,大加更动。更动的经过,这里不必详述;单讲他对禁军的措置。殿前军的最高长官是正副都点检;其次是都指挥使。侍卫亲军的最高长官是正副部指挥使;其次是都虞候。世宗对禁军要职的最后“人事异动”,可用表显示如下:

    其中最可注意的是张永德的解除兵柄和赵匡胤的超擢。张永德是周太祖的驸马世宗是周太祖的内侄兼养子,智勇善战,声望久隆,显然世宗不放心他。赵匡胤是洛阳人,与其父弘殷俱出身投军校,在周太祖时,已同隶禁军。高平之役,匡胤始露头角,旋拜殿前都虞候;其后二年,以从征淮南功,始长殿前都指挥使。他虽然年纪略长于张永德世宗死时匡胤三十四岁,勋望却远在永德之下。但他至少有以下的几件事,给世宗很深的印象。他从征淮南时,有一次驻兵某城,半夜,他的父亲率兵来到城下,传令开城。他说“父子固然是至亲,但城门的启闭乃是王事。”一直让他父亲等到天亮。从征淮南后,有人告他偷运了几车财宝回来,世宗派人去检查,打开箱笼,尽是书籍,一共有几千卷,此外更无他物。原来他为人沉默寡言,嗜好淡薄,只是爱书,在军中是时常手不释卷的。南唐对后周称臣讲好后,想离间世宗对他的信任,尝派人送他白银三千两,他全数缴呈内府。从殿前都点检的破格超升,可见在这“易君如置棋”的时代,世宗替他身后的七岁幼儿打算,认为在军界中再没有比赵匡胤更忠实可靠的人了。

    (二)

    世宗死后半年,在显德七年的元旦,朝廷忽然接到北边的奏报,说北汉又联合契丹入寇。怎样应付呢?禁军的四巨头中,李重进侍卫都指挥使,周太祖的外甥是时已领兵出镇扬州;绰号“韩瞠眼”的韩通侍卫副都指挥使虽然对皇室特别忠勤,却是一个毫无智谋的老粗,难以独当一面。宰相范质等不假思索,便决定派赵匡胤和慕容延钊副都点检出去御敌。

    初二日,慕容延钊领前锋先行。是日都城中突然喧传明天大军出发的时候,就要册立赵点检做天子。但有智识的人多认为这是无根的谣言。先前也有人上书给范质说赵匡胤不稳,要加提防;韩通的儿子,绰号韩橐驼的,也劝乃父及早设法把赵匡胤除掉。但是他做都点检才半年,毫无不臣的痕迹,谁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但这一天不知从何而来的关于他的谣言,却布遍了都城,有钱的人家纷纷搬运细软,出城躲避。他们怕什么?稍为年长的人都记得:恰恰十年前,也是北边奏报契丹入寇,也是派兵出征;约莫一个月后,出征的军队掉头回来,统兵的人就做了皇帝即周太祖,他给部下放了三天假,整个都城几乎被抢掠一空。现在旧戏又要重演了罢?

    初三日,赵匡胤领大军出发。城中安然无事,谣言平息。

    初四日上午,出发的军队竟回城了!谣言竟成事实了!据说队伍到了陈桥,当天晚上军士忽然哗变,非要赵点检做天子不可,他只得将就。但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这回军士却严守秩序,秋毫无犯。在整个变局中,都城里只发生过一次小小的暴行。是日早朝还未散,韩通在内庭闻变,仓皇奔跑回家,打算调兵抵抗,半路给一个军校追逐着,才到家,来不及关门便被杀死;那军校把他全家也屠杀了。都城中已没有赵匡胤的敌人了。一切仪文从略。是日傍晚,赵匡胤即皇帝位。因为他曾领过宋州节度使的职衔,定国号为宋;他便是宋太祖。

    在外的后周将帅中,不附宋太祖的,唯有镇守扬州一带的李重进和镇守潞州一带的李筠。四月,李筠结合北汉占今山西全省除东南隅及雁门关以北首先发难。李重进闻讯,派人去和他联络,准备响应。那位使人却偷到汴京,把扬州方面的虚实告诉了宋太祖,并受了密旨,回去力劝重进不可轻举。重进听信了他,按兵不动。北汉和后周原是死对头,而李筠口口声声忠于后周,双方貌合神离。他又不肯用谋士的计策:急于乘虚西出怀孟,占领洛阳为根据,以争天下;却困守一隅,坐待挨打;结果,不到三个月,兵败城破,赴火而死。九月,李重进在进退两难的情势下勉强起兵。他求援于南唐,南唐反而把他的请求报告宋朝。他还未发动,亲信已有逃城归宋的。他在狐疑中,不问皂白,把三十多个将校一时杀掉。三个月内,扬州也陷落,他举家自焚而死。

    (三)

    宋太祖既统一了后周的领土,进一步便着手统一中国。是时在中国境内割据自主的区域,除宋以外大小有八,兹按其后来归入宋朝的次序,列表如下:

    太祖的统一工作,大致上遵守着“图难于其易”的原则。荆南、湖南皆地狭兵寡,不足以抗拒北朝,过去只因中原多故,或因北朝把它们置作后图,所以暂得苟全。太祖却首先向它们下手。他乘湖南内乱,遣军假道荆南去讨伐,宋军既到了荆南,却先把它灭掉,然后下湖南,既定两湖,便西溯长江,南下阁道,两路取蜀,蜀主孟昶是一纨绔少年,他的溺器也用七宝装成。他的命运,可用他的一个爱妃花蕊夫人的一首诗来交代: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这些解甲的军士中,至少有二万七千被屠,而宋兵入蜀的只有三万。次取南汉。南汉主刘比孟昶更糟,是一变态的糊涂虫,成日家只在后宫同波斯女之类胡缠,国事委托给宦官;仅有的一二忠臣良将,因随便的几句谗言,便重则族诛,轻则赐死。他最后的办法是把珍宝和妃嫔载入巨舶,准备浮海。这些巨舶却给宦官盗走,他只得素衣白马,叩首乞降。次合吴越夹攻南唐。南唐主李煜是一绝世的艺术天才。在中国文学史中,五代是词的时代,而李煜即李后主的词,凄清婉丽,纯粹自然,为五代冠。读者在任何词的选本中都可以碰到他的作品。他不独爱文学,也爱音乐,书画,以及其他一切雅玩;也爱佛理,更爱女人。在一切这些爱好者的沉溺中,军事政治俗务的照顾只是他的余力之余了。他遇着宋太祖,正是秀才遇着兵,其命运无待龟蓍。以下是他在被俘入汴途中所作的词: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拦!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和李煌的文雅相称,宋军在南唐也最文明,至少在它的都城今南京是如此。“曹彬下江南,不妄杀一人”,历史上传为美谈。但江州城今九江为李煌坚守不降,后来陷落,全城被屠,横尸三万七千。

    南唐亡后次年,太祖便死,寿仅五十,遗下吴越、闽南和北汉的收拾工作给他的继承者,他的胞弟赵匡义,即宋太宗。吴越王钱俶一向以对宋的恭顺和贿赂作他的地位的保障。南唐亡后,他亲自入朝。临归太祖交给他一个黄包袱,嘱咐他,在路上拆看。及拆阅,尽是群臣请扣留他的奏章。他为之感激涕零。太宗即位后,他又来朝,适值闽南的割据者自动把土地献纳,他恐惧,上表,请除去王号和其他种种优礼,同时求归。这回却归不得了!他只得照按闽南的办法,也把土地献纳。最后,宋朝可以用全副精神和全部力量图谋北汉了。北汉地域虽小,却是一个顽敌,因它背后有契丹的支持。自从太祖即位以来,它曾屡次东侵,太祖也曾屡次加讨伐——有二次兵临太原北汉都城城下,其中一次太祖并且亲征。但太祖终于把它放过了。太祖是有意暂时放过它的。他有这样的考虑:北汉北接契丹,西接西夏;北汉本身并不怎样可怕,它存在,还可以替宋朝作西北的缓冲;它若亡,宋朝和这两大敌的接触面便大大增加,那是国防上一个难题。但这难题可暂避而不能终免。吴越归地后不到一年,太宗便大举亲征北汉。契丹照例派兵去救。前军到达白马岭今山西孟县东北与宋军只隔一涧。主帅主张等后军到齐然后决战,监军却要尽先急击,主帅拗不过他,结果契丹军渡涧未半,为宋军所乘,大溃,监军及五将战死,士卒死伤无算。宋军进围太原城。在统一事业中,这是九仞为山的最后一篑之功了。军士冒犯矢石,奋勇争先地登城,甚至使太宗怕死伤过多,传令缓进。半月,城陷,北汉主出降。太宗下令毁太原城,尽迁其居民于榆次,军士放火烧城,老幼奔赴城门不及,烧死了许多唐、五代之太原在今太原西南三十里,太宗毁太原城后,移其州治,即今太原省会。

    (四)

    太祖太宗两朝对五代制度的因革损益,兹分三项述之如下:(1)军制与国防,(2)官制与科举,(3)国计与民生。

    五代是军阀的世界。在稍大的割据区域内,又分为许多小割据区,即“节度使”的管区。节度使在其管区内尽揽兵、财、刑、政的大权,读者从不久以前四川“防区”的情形,便可以推想五代的情形,太祖一方面把地方兵即所谓厢兵的精锐,尽量选送到京师,以充禁军;又令厢兵此后停止教练。这一来厢兵便有兵之名无兵之实了。厢兵的编制是每一指挥管四五百人;每大州有指挥使十余员,次六七员,又次三四员;每州有一马步军都指挥使,总领本州的厢兵,而直隶于中央的侍卫司,即侍卫亲军的统率处。在另一方面,太祖把节度使的行政和财权,逐渐移归以文臣充任的州县官。这一来“节度使”在宋朝便成为一种荣誉的空衔了。

    禁军的组织,大体上仍后周之旧,惟殿前正副都点检二职经太祖废除;殿前和侍卫的正副都指挥使在太宗时亦缺而不置,后沿为例,因此侍卫军的马步两军无所统属而与殿前军鼎立,宋人合称之为“三衙”。禁军的数目太祖时约有二十万,太宗时增至三十六万。禁军约有一半驻屯京城及其附近;其余一半则分戍边境和内地的若干重镇。其一半在内而集中,另一半在外而分散;这样,内力永远可以制外,而尾大不掉的局面便无法造成了。太祖又创“更戍法”:外戍各地的禁军,每一或二年更调一次,这一来,禁军可以常常练习行军的劳苦而免怠惰;同时镇守各地的统帅不随戍兵而更动。因此“兵无常帅,帅无常师”,军队便无法成为将官的私有了。

    厢军和禁军都是雇佣的军队。为防止兵士逃走,他们脸上都刺着字。此制创自后梁,通行于五代,而宋朝因之。兵士大多数是有家室的。厢兵的饷给较薄,不够他们养家,故多营他业。禁兵的饷给较优,大抵勉强可够养家。据后来仁宗庆历间一位财政大臣张方平的报告,禁军的饷给:“通人员长行长行大约是伕役之类,用中等例禁军分等级,各等级的饷类不同:每人约料钱每月五百,月粮两石五斗,春冬衣绢六匹,绵十二两,随衣钱三千。……准例实发六折。”另外每三年南郊,大赏一次,禁兵均每人可得十五千左右。除厢、禁军外,在河北、河东今山西及陕西等边地,又有由农家壮丁组成的民兵;平时农隙受军事训练,有事时以助守御,而不支官饷。

    这里我们应当涉及一个和军制有关的问题,即首都位置的问题。宋都汴梁在一大平原中间,四边全无险阻可资屏蔽,这是战略上很不利的地形。太祖曾打算西迁洛阳,后来的谋臣也每以这首都的地位为虑。为什么迁都之议始终没有实行,一直到了金人第一次兵临汴梁城下之后,宋帝仍死守这地方等金人第二次到来,而束手就缚呢?我们若从宋朝军制的根本原则,从主要外敌的所在,从经济地理的形势各方面着想,便知道宋都有不能离开汴梁的理由。第一,在重内轻外的原则下,禁军的一半以上和禁军家属的大部分集中在京畿,因此军粮的供应和储蓄为一大问题。随着禁军数量的增加,后来中央政府所需要于外给的漕粮,每年增至六七百万石,而京畿的民食犹不在内。在这样情形下,并在当时运输能力的限制下,政治的重心非和现成的经济的重心合一不可。自从唐末以来,一方面因为政治势力由西而东移,一方面因为关中叠经大乱的摧毁和水利交通的失理,汉唐盛时关中盆地的经济繁荣和人口密度也移于“华北平原”。汴梁正是这大平原的交通枢纽,经唐五代以来的经营,连渠四达,又有大运河以通长江;宋朝统一后交通上的人为限制扫除,它便随着成为全国的经济中心了。第二,宋朝的主要外敌是在东北,它的边防重地是中山今河北定县、河间、太原三镇,而在重内轻外的原则下,平时兵力只能集中在京畿,而不能集在其他任何地点;因此都城非建筑在接近边防重镇且便于策应边防重镇的地点不可。汴梁正适合这条件。

    (五)

    中央政府的组织,大体上沿袭后周。唐代三省和御史台的躯壳仍然保存,但三省的大部分重要职权,或实际上废除,如门下省的封驳封谓封还诏书,暂不行下;驳谓驳正台议,或移到以下几个另外添设的机关:(1)枢密院创始于后唐掌军政,与宰相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所主的政事堂对立,并在禁中,合称二府。院的长官或称枢密使,或知枢密院事,或签书枢密院事的地位也与宰相抗衡。(2)三司使司创始于后唐掌财政,三司使下辖盐铁、度支和户部三使,宋初以参加政事即副宰相,太祖时创置或宰相兼领,后置专使。(3)审官院不知创于何时,后分为审官东院与流内铨掌中下级文官的铨选,其上级文官的铨选则归中书省。(4)三班院不知创于何时,后分为审官西院与三班院掌中下级武官的铨选,其上级武官的铨选则归枢密院。(5)审刑院创始于太宗时主覆核刑部奏上的重案。枢密院分宰相及兵部之权,三司便分户部之权,审官院分吏部之权,三班院再分兵部之权,审刑院分刑部之权。

    地方行政的区域有三级,自下而上是:(1)县;(2)府,州,军,监,通称为郡;(3)路。在郡的四类中,府是经济上或军事上最重要的区域,其数目最少,其面积却最大;通常州所管辖的县数较府为少;军次之,至多只三县,少则一县;监则尽皆只占一县;设监的地方必定是矿冶工业或国家铸钱工厂等所在的地方,监的长官兼管这些工业的苛税和工厂的事务。宋初在郡县制度上有两项重要的变革。一是郡设通判大郡二员,小郡一员,不满万户的郡不设,以为郡长官的副贰;郡长官的命令须要他副署方能生效;同时他可以向皇帝上奏,报告本郡官吏的良劣和职事的修废。因为通判的权柄这样大,郡的长官就很不好做。宋人有一传为话柄的故事如下:有一杭州人,极好食蟹;他做京朝官做腻了,请求外放州官宋朝京官得请求外放并且指明所要的郡县,有人问他要那一州。他说我要有蟹食而没有通判的任何一州。二是县尉县尉制始于汉朝的恢复。在五代,每县盗贼的缉捕和有关的案件,由驻镇军校管理,县政府无从过问,宋初把这职归还县政府,复设县尉以司之。路的划分在宋代几经更改,这里不必详述。太宗完成统一后将全国分为十路,其后陆续于各路设一转运使,除总领本路财赋外,并得考核官吏,纠察刑狱,兴利除弊;实于一路之事无所不管。后来到真宗太宗子时,觉得转运使的权太大,不放心,又于每路设一提点刑狱司,将转运使纠察刑狱之权移付之。宋人称转运使司为漕司,提点刑狱司为监司。

    宋在变法以前的科举制度,大体上沿袭唐朝进士科独尊以后的规模。但有以下的更革:(1)唐朝每年一举进士,每举以一二十人为常,至多不过三四十人;宋朝每四年一举进士,在太宗时每举常一二百人,后来有多至五六百人的。(2)唐朝进士考试不弥封,不糊名,考官亦不专凭试卷去取,而可以参考举子平日的声誉。因此举子在考试之前,照例把自己的诗赋或其他著作向权要投献,望他们赏识,延誉,以至推荐。宋朝自真宗一说太宗时,定糊名制以后,试官于举子只能凭试卷去取了。(3)唐朝进士经礼部录取后,即算及第。宋朝则礼部录取后,还要到殿庭覆,由皇帝亲自出题,这叫做“殿试”。及第与否有及第的等次,是在殿试决定的仁宗某年以后,殿试只定等次,不关去取。(4)唐朝进士及第后,如想出仕,还要经吏部再定期考选。“吏部之选,十不及一”,因此许多及第的进士等到头白也得不到一官。宋朝的进士,一经及第,即行授职,名次高的可以得到通判、知县或其他同等级官职。(5)宋朝特定宗室不得参与科试。

    从上面所述科举制度的更革,已可以看出宋朝对士大夫的特别优待。但宋朝士大夫所受的优待还不止此。像“官户”免役免税及中上级官吏“任子”子孙不经“选举”,特准宦仕的特权,固然沿自前代汉代,但宋朝官吏“任子”的权利特别大。台省官六品以上,他官五品以上,每三年南郊大礼时,都有一次“任子”的机会,每次品级最底的荫子或孙一人;品级最高的可荫六人,不拘宗人、外戚、门客,以至“医人”家庭医生。此处大臣致仕时有“致仕恩泽”可荫若干人,死后有“遗表恩泽”可荫若干人。因为科举名额之多,仕途限制之宽和恩荫之广,宋朝的闲职冗官特别多,且日增无已,到后来官俸的供给竟成为财政上的大问题了。更有一由小可以见大的优待士大夫的制度,太祖于每州创立一“公使馆”专以款待旅行中的士大夫。据一个曾受其惠的人的记录:“公使库……遇过客自然不是寻常的过客必馆置供馈……使人无旅寓之叹。此盖古人传食诸侯之义。下至吏卒随从批支口食之类,以济其乏食。承平时士大夫造朝,不赍粮,节用者犹有余以还家。归途礼数如前,但少损。”太祖还有一个远更重大的优待士大夫的立法。他在太庙藏一传诸子孙的密约:“誓不杀大臣及言事官。”规定以后每一皇帝于即位之前,在严重的仪式下,独自开阅这誓约。这誓约对宋代政治的影响,读者以后将会看到。

    (六)

    宋初财政收入的详细节目,太过繁琐,这里不能尽述,举其重要的如下:(1)“两税”分夏秋两季征纳的田赋和资产税沿唐旧制,而大致仍五代加重的额数,约为唐代的六倍。其中田赋一项,通常每亩产谷十五石而抽一斗依当时度量,但因为逃税的结果上官册的田只占实垦田实额约十分之三,大多数豪强或显达田主实纳的田赋远较上设的比率为轻。(2)政府专卖的物品,除沿自唐季的盐、茶、酒,沿自五代的矾外,又有自外海输入的香料。此外苛税之沿自五代的有(3)通过税即近代的厘金,每关抽货价的百分之二现款亦照抽;又有(4)身丁钱,即人头税。此税只行于江淮以南,迄于闽广四川除外,因为五代以来本是如此。这种税的负担,加上别的原因,使得这区域的贫民无法维持他们所不能不继续孳生的人口,因而盛行杀婴的习俗。宋朝大文豪苏东坡于这习俗有一段很深刻的描写。他写给一位鄂州知州的一封信道:

    昨……王殿直天麟见过……言鄂岳间田野小人,例只养二男一女。过此,辄死之。尤讳养女。……辄以冷水浸杀之。其父母亦不忍,率常闭目背面,以手按之盆中,咿嘤良久及死。……天麟每闻其侧近有此,辄驰救之,量与衣服饮食,全活者非一。……鄂人有秦光亨者,今已及第,为安州司法。方其在母也,其舅陈遵梦一小儿挽其衣,若有所诉。比两夕辄见之,其状甚急。遵独念其姊有娠将产,而意不乐多子。岂其应是乎?驰往省之,则儿已在水盆中矣。救之得免。

    这是宋朝的黄金时代的一斑。

    人民除赋税的负担外,还有差役的负担。差役有四种:一是押运官物,二是督征赋税,三是逐捕盗贼,四是在州县衙门供使唤或管杂务。民户分九等,上四等服役,下五等免役。押运即所谓衙前和督赋即所谓里正,最是苦差,当者要负赔偿损失的责任,每至倾家荡产,并且坐牢。宋朝名将韩琦当知并州时,在一封论及役法的奏疏里有这样的描写:

    州县生民之苦,无重于里正衙前。自兵兴以来,残剥尤甚,至有孀母改嫁,亲族分居。或弃田与人,以免上等。或非命求死,以就单丁。规图百端,苟脱沟壑之患。

    这是宋朝的黄金时代的又一斑。

    在五代,一方面军阀横行,一方面豪强的兼并也变本加厉。军阀是给太祖兄弟以和平的手段解决了,但豪强的兼并并不妨碍他们的政权,所以他们也熟视无睹。宋初豪强兼并的程度有下列几事为证:

    (1)在太宗淳化四年至至道元年公元九九三至九九五年间,四川成都附近发生一次贫民也许大部分是农民的大暴动。他们的领袖李顺的口号,据宋朝国史的记载,是“吾恨贫富不均,吾为汝均之”!他们把官吏杀掉,拿来示众。他们把富人的财产,除了足供养家的一部分外,尽数充公,拿来赈济贫困。他们竟“号令严明,所到一无所犯”。但他们终于一败涂地。

    (2)同时在四川盛行着一种沿自五代的“旁户”制度。旁户是隶属于豪家的贫户,豪家所领的旁户,每有数千之多。他们向领主纳租外,并供领主役使,如奴隶一般。当李顺乱起时,有些豪家反率领旁户去响应他。后来事定,太宗想把旁户制度废除,终因怕引起更大的扰乱而止。

    (3)同时在江淮以南迄于闽广即身丁钱制施行的区域,又有一沿自五代的特殊法律:佃户非得田主的许可并给予凭证,不许迁移。这一来,佃户便成了附着于田土的农奴,如欧洲中古时代的情形。这特殊的法律到太宗的孙仁宗时始行废除。仁宗之所以为“仁”,于此可见。

    (张荫麟)

    宋室积弱之原因

    夫矫枉者必过正,有一利必有一弊,今日之所谓利,即他日之所谓弊,宋祖之立国政策,不为不善,然缘之而生一弊,其弊维何?曰积弱不振是已。

    先以军政言:宋聚天下精兵于京师,谓之强本弱枝,又仰江淮之漕运,以给军食,故汴京一地,遂为宋代政治之中心,此其立制之善者也。宋祖于杯酒间,释去诸将之兵权,论者咸津津乐道之,然所罢去者,不过为久典禁军之宿将,此将既去,他将又来,寻其症结,尚别有在。宋祖立法之要义,在有固定之禁军,而无固定之将帅,自更戍之法行,在京统禁军之将帅,仅负训练之任,一经遣戍他地,则以所在之帅臣守臣统辖之,凡召募屯戍调发及兵籍之数,皆掌于枢密院,二司殿前侍卫不得过而问焉。地方志帅,大者如宣抚经略,次者如知府事知州事,皆军民并统,其下尚有钤辖都监,为地方主兵之官,禁军分戍其地,即须归其节制,所谓“将不得专其兵”者,即指此而言。一遇方面有警,调军备御,统军之将,亦为临时派置,在京二司之长,率不得与如都指挥使都虞侯,总之,宋分统军之责为三,枢密司调遣,二司司训练,帅臣司统率,三者不相统属,无人从而操纵,此宋代立法经义之所在也。考今之列强,将皆不得专其兵,遇有征伐,临时置帅,其下师旅之长,平时亦常有调动,然未闻以兵将不相习,而致军纪之紊,是则此点,亦非宋积弱症结之所在也。症结之所在,由于以不知兵之文臣统兵,西夏跳梁为患,虽韩范名臣,亦无可如何,终出于赐币之一途,以文臣不知兵,故不能尽用兵之用也。狄青平侬智高还,仁宗欲擢为枢密使,庞籍以青起于行伍,力持不可,高宗南渡,范同迎合秦桧之意,建议三大将不可久典重兵,遂分其权于部下,此皆为秉承祖宗之传统政策,疏忌武臣太甚之所致。宋代以文臣主兵,实为矫枉过正,此宋室积弱之原因一。

    次以民事言:宋留节度使于京师,不遣之镇,观察团练防御刺史,俱无职任,特以为武臣迁转之階,别遣京朝官,出典外州,谓之知某州军州事,军谓兵,州谓民政,其于府军监亦然。是谓之差遣,实则各府州军监皆有本任官,虽已除授,不令之任,是谓之寄禄官,名实不符,莫此为甚。宋制宰执罢任,多令出典外州,位高者谓之判州事,如韩琦罢相后,出判相州,相为今之安阳,琦之故乡也,欧阳修为之撰记,比于衣锦之荣,次则朝臣忤旨,亦令出知外州,是则宋之诸州,不为朝廷优礼老臣之乡,即为迁谪罪臣之地,以视汉代擢贤太守为宰相,与良二千石共治天下之旨,判然异趣,欲其吏治之良,又何可得。且诸州通判,与知州事同治一郡之政,通判亦事不得专遽,一如清代之督抚同城,行之既久,长吏举措,多为所制,乃加以抑损,交移须与守臣通签,方许行下,夫通判之设,原以钤制武臣,节度既不之镇,守臣代以文臣,则通判之官,适成赘疣,徒掣守臣之肘,亦矫枉过正之弊制也。唐代于十道置采访使,后改观察处置等使,以总一道之政,盖以府州之政区太小,直隶中央,过于散漫,故于中间置监司之官,以代中央之耳目,此为汉代州刺史之任,亦制度之良者也。宋代诸路之监司官,有帅漕宪仓四种,安抚使为帅臣,总军民之政,都转运使为漕臣,总财赋漕运兼察吏之权,提点刑狱为宪司,提举常平为仓官,凡为监司官者,资历或不及州守,其以旧相为州守者,往往视监司如后辈,是则宋代地方行政之穷败,正由监司官不能举职,有以致之。总上所述,谓之重内轻外,此宋室积弱之原因二。

    立国政策无可议者,只有财赋一端。各地财赋,由中央命官征收,地方不得占留,以一财赋之权,行之不久,遂致库藏充盈,太祖乃为封椿库以别储其羡余。然以兵额之增,官俸之滥,恩赏之厚,以及西师之困,辽夏岁币之无艺,仁宗以降,遂大成国用之不足,神宗相王安石,至以理财为先务。是则宋之积弱,财用匮乏,亦为一因。

    综上所考,则知宋室之积弱,悉与立国之政策相缘,岂宋祖赵普贻谋不减,有以致之耶?是又不然。宋承周世宗之余荫,禁军渐知驯服,藩臣俯首听命,能于此时,厉行军民分途而治财赋还诸中央之策,正为对症之良药。且观太祖太宗之世,各州长吏,未尝不文武并用,征伐北汉、西蜀、南唐、契丹诸役,以曹彬、王全斌、潘美为帅,仍为禁旅节镇之雄,未尝以文臣制于其上,诸州通判之役,既以钤制武臣,并为文臣知州之准备,与后来之弊政无涉,此盖属于初步之改革,因时制宜,弊去太甚,虽免不矫枉过正,未得以贻谋不臧,为宋祖赵普咎也。真仁以后,泥守不变,束缚武臣,从而加甚,且以为祖宗之法不可轻变,致演成积弱不振之局,咎自别有所归。神宗御世,用王安石变法,欲去真仁以来之积弊,而为太祖太宗之肖孙,所谓物穷则变,良非得已,惜乎时晚寡助,终无以挽回之劫运也。

    宋室积弱之原因,不必尽属于内部,其在北边之辽金,西北边之西夏,亦与有关系焉。何以明之?辽起松漠,在五代之初,后藉石晋求助之隙,进而攫取燕云,使北边之藩篱尽撒,南向而与中国争衡,盖乘中国之弊,而使中国不能乘其弊,故以辽强宋弱为结局,宋不能因辽之亡,以振国威,而承其弊者,以代辽而兴者为金人,而非宋人也。其于西夏亦然,夏人起于唐季,累世据有河西,至宋初已根深蒂固矣,宋人不悟,欲收其土为中国有,而终不能也。夫汉初有匈奴,唐初有突厥,其强大侔于宋代之辽夏,然汉武唐宗卒能击破而臣服之者,以其未闯入中国之樊笼有反客为主之势也。宋代则不然,辽居上游,俯以临宋,夏居辽结,讬以自固,犄角之势已成,鼎足之局遂定,纵令宋之君为汉武唐宗,且无文臣主兵重内轻外之过举,以当入控腹背之强敌,亦未必能收安攘之效,矧宋之君臣又万万不如乎。夫曰积弱,则其弱由积渐而然,非一朝一夕之故,宋初本非甚弱,迨真宗怯于御辽,仁宗绌于谋夏,而积弱之势乃成,神宗蹶然,终莫能振,是故宋室积弱之由,盖属内外相兼,先有内亏以造成积弱之因,后有外患以促成积弱之势,若述内而忘外,亦不足概其全焉。

    (金毓黻)

    北宋的外患与变法

    (一)

    自从石晋末年公元九四七,契丹退出汴梁后,它的极盛时代已成过去。白马岭之战使太宗觉得契丹易与。太原攻下之后,他便要一劳永逸地乘胜直取燕云。这十六州的国防要区一天不收回,他的帝国一天不能算是“金瓯无缺”。但是他的部下,上自大将下至兵卒都指望太原攻下之后,可以暂息汗马之劳,同时得到一笔重赏,回家去享享太平福。太宗却不这样想。将士有了资财,哪里还可能卖力去打仗?不如等燕云收复后才给他们一起颁赏也不迟。而将士贪赏求逸的隐衷又怎能向皇帝表示?在迅速的“宸断”之下,太宗便领着充满了失望心情的军队向东北进发。一路所经,易州和州的契丹官将先后以城降。不到一月便抵达幽州城今北平下。附近的契丹官将又络绎来降。宋军闻幽州城三匝。城内空虚,自分无幸,契丹主也准备放弃这重镇。独有一大将舍利郎君,自告奋勇,请兵赴援,他领兵夤夜兼程,从间道兜到宋军的后方,席卷而北。宋军仓促应战于今北平西直门外的高梁桥为高梁河一带,立时大败,四散逃窜。幸而契丹主帅受了重伤,不能穷追。败军复集后找寻太宗不得,只当他已死。正议拥戴太祖的儿子继位间,却发现了他,只身乘轳车遁归,大腿上中了两箭。十八年后他就因为这一伤口的发作而死。

    高梁桥之战太平兴国四年,公元九十九年以后,宋辽边境上的冲突,断断续续地拖了二十几年,彼此都无大进展京戏中有名的“杨家将”就是在这时代出现的。太宗于死前三年公元九九四,正当李顺乱事未平之际,曾两次遣使往契公丹议和,都为所拒绝。真宗咸平六年公元一〇〇三,宋殿前都虞侯王继忠孤军力战,为契丹所俘。他本是真宗藩邸的亲信,骁勇著名。契丹摄政太后萧氏,很器重他,授以高官,配以贵女。他既荷新宠,又感旧恩,一心要促成宋辽的和好。萧后和她朝中的领袖们对于边境的拉锯战,也未尝不感厌倦。但怎肯平白休兵?次年,他们率领倾国的军队南下,同时由王继忠出面与宋朝通书约和,真宗用宰相寇准约定策,一面严密布置守御,并亲至澶渊今河北濮阳县西南督师,一面遗使赴契丹议和。契丹攻瀛州城不下,而其进迫澶渊的前锋的统帅即去年擒王继忠者又中伏弩死,两方久战且议的结果便是所谓“澶渊之盟”。构和的条件载于两方交换的誓书内。兹将宋方的誓书录下:

    维景德元年,岁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七日丙戊。大宋皇帝谨致誓书于大契丹皇帝阙下:共遵成信,虔奉欢盟,以风土之宜,助军旅之费。每岁以绢二十万匹,银一十万两,更不差使臣专往北朝,只令三司差人搬送至雄州交割。沿边州军,务守疆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或有盗贼逋逃,彼此无令停匿;至于垄亩稼穑,南北勿纵惊骚。所有两朝城池,并可依旧存守,淘濠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创筑城隍,开拔河道。誓书之外,各无所求。必务协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献,慎守封陲。质于天地神祇,告于宗庙社稷。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鉴,当共殛之!……

    据说,宋方的使人临行时,真宗吩咐他道:若不得已,许与契丹的岁币,不妨添到一百万。寇准却把使人召来,对他说:虽有御旨,若许过三十万,我便砍你的头。其后使人定约回来,真宗正在幕内用膳,不及召见,先差太监去探问。使人在幕外,不便扬声,只把三个指头向额上一点。那太监当为三百万禀报,真宗听了道:太多,也罢,姑且了事。

    (二)

    澶渊之盟后,宋朝边境保持了三十年完全的和平,而有西夏赵元昊之患。西夏原初的地域大略包括今陕北的无定河以西、延水之北和绥远的鄂尔多斯。这区域在唐以来为羌族所散布。唐末,这区域的守将拓跋氏北魏之后割据自主,传世至宋。太宗时,西夏叛而复附,附而复叛;澶渊之盟前一年,西夏攻占灵州今宁夏灵武县西南,盟后二年,又复就抚。是时西夏之于宋边,还不过是癣疥之患。至仁宗明道元年公元一零三二赵元昊赵是太宗时赐姓继位,而形势大变。元昊从少就是一个异凡的人物,不独精娴武事,并且通蕃盖指藏族汉文字,从法律书,兵书,以至佛典,无所不读;又能绘画,能出新意创制器物。他劝其父不要臣属中国。其父说:“我们三十年来,周身锦绮,都是宋朝所赐,怎好负恩?”他说:“穿兽皮,勤力牧畜,是蕃人的天性。大丈夫要为王为霸,锦绮算什么?”在继位之前,他曾领兵西征回鹘,连取了甘州和西凉府(并在今甘肃省河西地)。既继位,模仿宋朝制度,改革政府组织。自创西夏字根,命人演成西夏文字,又命人拿来译《孝经》、《尔雅》、《论语》等书西夏文译的佛经和其他西夏文书现在还有留存。他有蕃汉兵十五六万,仍都兴州今宁夏省会,西取回鹘的沙、瓜、肃三州(并在今甘肃河西),东南寇宋。他继位之初已私自改元,第七年公元一〇三八,便正式称帝,定国号为大夏。此后,宋在今陕西黄河近岸,延水流域,以迄甘肃的环县、庆阳、径川、固原一带的边境上,和西夏展开四年的苦战。宋方的主要将帅是安阳人韩琦和苏州人范仲施。范之参预这次军事,原是由韩的举荐,但初时二人的战略根本不同。韩去张集中兵力,深入进攻,一举击破敌主力。他也知道这是冒险的事,但他以为“大凡用兵,当置胜败于度外。”范却以为“承平岁久,无宿将精兵,一旦兴深入之谋,国之安危,未可知也”;“为今之计,宜严戒边城,使持久可守;实关内即关中,使无虚可乘;若寇至边城,清野不与大战。关中稍实,(敌)岂敢深入?二三年间,彼自困弱”。他又主张军事与外交并用,亲自作书,劝元昊罢兵称臣,时人都以他为怯。庆历元年公元一〇四一,韩琦巡边至镇戎军今甘肃固原,派兵数万,深入敌后,窥取羊牧隆今甘肃隆德附近。所遣的统领官贪利轻进,陷入敌人的大包围中,全军尽覆。兵士阵亡的,据当时边庭低折的报告,也有一万零三百人。这是宋与西夏战役中最惨的败仗,中外为之震撼。契丹乘这机会,蠢蠢欲动,次年便向宋朝提出割地的要求。宋朝只得增加岁币银十万两,绢十万匹加原额三分之二,以为宽免割地的代价。经这一役的教训,韩琦只得接受范仲淹的清野固守政策。从此二人同心协力,作持久计。二人皆名重一时,人心归向,又皆号令严明,爱抚士卒,对近边的羌人部落,也推诚相与,恩威并用;士卒用命,羌人感畏,边境渐安。边民为之歌唱道:

    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

    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这两位使西贼“心胆寒”、“惊破胆”的大将可都不是雄赳赳的武夫,而是温雅雍容的儒者。那羌人尊称为“龙图老子”因为他带“龙图阁直学士”卫的范公,并且是一代的作手,他这时在军中的歌咏,为宋人所传诵的,兹录一首如下:

    塞上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宋朝虽守住了西北边境,却谈不到犁庭扫穴。因为采取防堵的战略,需要兵力特别多。自对西夏用兵以来,禁军从四十余万增至八十余万,军队的维持费自然照这比率增加,而战时的非常支出还不算。政府虽把税收入增到无可再增例如以较真宗景德时,商税酒税皆增四倍余,盐税增一倍余,仍不敷甚巨,只得把太祖太宗以来的储蓄,拿来支用。到西夏事定时,“百年之积,惟存空簿”了。朝廷对元昊自始就没有关闭和平的路,只要罢兵称臣,在相当限度内,银绢是不吝惜的。元昊见宋边无隙可乘,又适值国内发生严重的天灾,便于庆历三年遣使来讲和。两方所争的只是元昊称呼,来使所持元昊的文书自称“男邦尼定国兀卒上书父大宋皇帝。”兀卒是他自取的名,意思是“我的祖宗”。继后他的文书,竟直用汉译作“吾祖”。但这不过是一种讨价的刁难,次年元昊便答应取消这个怪名,而对国内自称夏国主,对宋称臣。宋朝则答应每年“赐”他绢十万匹,银七万两,茶四万斤。和议成后四年,元昊因为占夺新娶的媳妇,为其子所杀,年四十六。

    (三)

    范仲淹自从读书应举时,便“以天下为己任”。他常说:“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远在仁宗天圣三年,即元昊僭号之前十三年,当他任大理寺丞年三十七,登进士第后十年时,他已看见国家隐伏的危机,上书朝廷;倡言改革。书中最精警的一段道:

    圣人之有天下也,文经之,武纬之,此二道者,天下之大柄也……相济而行,不可斯须而去焉……《道经》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又曰:“防之于未萌,治之于未乱。”圣人当福而知祸,在治而防乱。……我国家……自真宗皇帝之初,犹有旧将旧兵,多经战敌,四夷之患,足以御防。今天下休兵余二十载。昔之战者,今已老矣。今之少者,未知战事,人不知战,国不虑危,岂圣人之意哉?而况守在四夷,不可不虑。古来和好,鲜克始终。……今自京至边,并无关险。其或恩信不守,衅端忽作,戎马一纵,信宿千里。若边少名将,则惧而不守,或守而不战,或战而无功,再扣澶渊,岂必寻好?未知果有几将,可代长城?伏望圣慈……与大臣论武于朝,以保天下。先命大臣密举忠义有谋之人,授以方略,委以边任;次命武臣密举壮勇出群之士,任以武事,迁其等差,……列于边塞,足备非常。……至于尘埃之间,岂无壮士?宜复唐之武举,则英雄之辈,愿在彀中。此圣人居安虑危之备,备而无用,国家之福也。

    除了国防整顿外,仲淹于官吏的选任,人才的储养,直谏之奖励,文风浮薄之救正,君德之修省,皆有所规陈。但他这封富于预言性的奏书,竟未曾发生一点实际的影响。

    庆历三年,当元昊使来,西事大定之后,仲淹被召入朝为枢密副使,旋任参知政事。一时朝野倾心属目。他于就职的次月,上了一封“万言书”条陈兴革事宜十项。这十项中除关于民生的两项厚农桑,减徭役外,其余大旨不出天圣三年的建议的范围,不过比从前更为周详,更为具体罢了。现在把其中比较最重要的六项归入四纲领,节述如下。1.关于国防建设的,恢复唐朝的府兵制:“先于畿内并近辅州府召募强壮之士,充京畿卫士,约五万人,以助正兵,足为强盛,三时务农……一时教战。……侯京畿近辅召募卫兵已成次第,然后诸道效此渐可施行。”2.关于民生的。(甲)厚农桑:“请每年秋,降敕下诸路转运司,令辖下州军吏民各言农桑之间可兴之利,可去之害,或合开河渠,或筑堤堰坡塘之类,并委本州运选官计定工料,每岁于二月间兴役半月而罢,仍具功绩闻奏。”(乙)减徭役:省并户口虚少的县份,使这些县民繁重的徭役可以减轻(因人民须服役于县衙,县多户少,则役重)。3.关于科举制度的:“请诸路州郡有学校处奏举通经有道之士,专于教授,务在行。……重定外郡发解条约,须是履行无恶、艺业及等者方得解荐,更不弥封试卷。……其考较进士,以策论高、词赋次者为优等,策论平、词赋优者为次等。诸科,经旨通者为优等,墨义通者为次等。……进士,诸科,并以优等及第者放选任官,次等及第者守本科选限。”4.开于用人行政的。(甲)明黜陟:是时成例,“文资三年一迁,武职五年一行,谓之磨勘。……虽愚暗鄙猥,人莫齿之,而……坐至卿监丞郎者历历皆是”。仲淹请严定考绩之法,使无功不擢,有善必赏。(乙)抑侥幸:自真宗以后,恩庭愈滥,“两省至知杂御史以上每遇三年南郊并每年圣节皇帝生日各奏子充京官,少卿监奏一子充试衔……其大两省等官……复更例外每岁奏荐。……假有任学士以上官,经二十年者则一家兄弟子孙出京官二十人,仍接次升朝。”仲淹请废圣节恩荫之例,其余恩荫的优待,亦大加减损。

    仲淹任参知政事不满一年,便在怨谤丛集之下,不安于位而去。他所提出的改革方案中,复府兵一项,因其他大臣一致反对,谈不到实施;变科举一项,已完全实行,但他去职后不久旧制又被恢复;其他各项,若不是未及着手,便是才开了一点端绪,便因他的去职而停息。他去职后,出巡西北边,其后历知州郡,八年而殁公元一〇五三,谥文正。

    仲淹字希文,二岁丧父,其母携他改嫁长山在今山东朱氏。初从朱姓,名说。至二十九岁,始复本姓,定今名。年二十一,中“学究”科。继后读书于长山的山寺中,这时他的生活很清苦,每日煮一锅粥,划为四块,早晚取两瑰,加上几茎荠菜和一些盐便算一餐。年二十三,得知自己的身世,立即带着琴剑,离开朱家。其母派人追及他,他说:“十年后,等我中了第,再来迎接母亲。”他投入南京宋以商丘为南京的府立学舍,在学舍中更加贫乏,有时连粥也不饱,夜间被盖不够,就和衣而睡。真宗巡幸南京,学舍生徒皆注观看,他独不出。南京留守的儿子和他同学,见他的情形和留守谈及,留守命人送了他好些肴馔,他收下,却一直等到腐败也不一动。留守的儿子问故,他说:“并非不感谢厚意,可是食粥已久,安之若素,一旦享受了这嘉肴,以后吃粥还吃得下么?”年二十七,登进士第。初仕为广德军司理参军法官,常为断狱事和郡长官争是非。长官每盛怒临他,他一点也不摇动,归去便把和长官往来辩论的话记在屏风上,等到满任,整副屏风都写满了。后来知开封府时,有一宦官,倚势作威,中外畏惧,他独抗疏弹劾;自知此事危险,疏上之后,嘱咐诸儿子,他若不幸,以后他们不可做官,但在他墓旁设馆,教书度日。他虽显贵,常以节俭约表率家人;非宴客,食不重肉。每夜就寝前,自计一日间自奉的费用和所做的事;若觉得两者可以相当,便熟睡,否则终夜不安,次日必设法做一有益于人的事以为抵补。他为次子娶妇,听说妇家以纱罗给她做帷幔,便怒道:“罗绮岂是做帷幔之物?我家一向清俭,怎得乱我家法?若敢拿来我家,必定把它当众烧掉。”他的起人景慕的逸闻轶事,可以写一本书,这里选择的只代表他的不移于贫贱,不氵㸒于富贵,不屈于威武的性格,即孟于所谓“大丈夫”的性格。

    仲淹死后八年,当仁宗嘉佑五年,王安石时年四十自江东提点刑狱,任满应召,赴阙也上了一封“万言书”,他也觉得国家的现状非变革不可,但他认为变法的先决问题是人才的问题。照他的人才的标准,这时无论在中央或在地方,在位或在野,都缺乏人才。“今以一路数千里之间,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缓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职事者甚少,而不才苟简贫鄙下人至不可胜数。……朝廷每一令下,其意虽善,在位者犹不能推行,使膏泽加于民,而吏辄缘之为奸,以扰百姓。”为什么人才这样缺乏呢?他以为由于“教之、养之、取之、任之”不得其道。什么是“教之”之道呢?他以为国家应自都城以至乡镇,遍设学校,凡优秀的青年都取入学校,由国家供养;严选教师,教以“朝廷礼乐刑政之事。”所谓“刑政”之事,包括军事。“先王之时,士之所学者文武之道也。士之才有……大小。……至于武事则随其才之大小无有不学者也。故其大者居则为六官之卿,出则为六军之将也。其次则比、闾、族、党之师,亦皆卒两师旅之帅也。”什么是“养之”之道呢?他以为国家于取入学校和仕于政府的士人,应当“饶之以财,约之以礼自婚、丧、祭、养、燕享,以至服食器用皆有定制,裁之以法。”什么是“取之”之道呢?他说“取人必于乡党,于庠序,使众人推其所谓贤能,书之以告于上而察之,(试之以事)诚贤能也,然后随其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至于“任之”之道,则任期要久,职责要专,并待以严格的考绩之法。简单的说:要变法,积极方面当从政治和军事教育的普及化做起;消极方面当首先废除以文辞和记诵取士的科举制度。他认为这是逼切的需要。他警告仁宗以下面一类故事:

    昔晋武帝,趣味过目前而不为子孙长远之谋。当世在位亦皆偷合苟容,而风俗荡然,弃礼义,捐法制。上下同失,莫以为非。有识者固知其将必乱矣。而其后果海内大扰,中国列于夷狄者二百余年。

    但他这封书的效果和三十五年前天圣三年范仲淹所上的那封书一样。

    (四)

    仁宗在位四十二年,无子,以从侄继,是为英宗。英宗在位四年,其子继,是为神宗。

    神宗即位时才二十岁以足岁计还未满十九岁。他做皇子时,谦恭好学,优礼宾师,很得士林的称誉。他是感觉异常敏锐的人。他即位之初,和朝臣谈到太宗的死状,至于堕泪。他立志要兴振中国,收复燕云的失地,湔雪祖宗的耻辱。以稚年临御,承积弱之后,而发奋图强,在这一点上,他和汉武帝正相符同他继位时比武帝长三四岁。他一生的事业也似乎隐隐以武帝为榜样。但他的福命不如武帝:武帝寿六十九。他寿仅三十八。他所处的时代也和武帝所处的大不相同。武帝初年,当长期休息之后,公家的财力绰裕盈溢,而神宗即位时,不独府库虚竭,国计也濒于入不敷出了。武帝承景帝深文酷法、繁刑严诛的余风,其时主威赫铄,法为国是,令出必行;而宋太祖“誓不杀大臣及言事官”的家法和真、仁两朝过度的宽柔,浸假造成政治上一种变态的离心力;以敌视当权为勇敢,以反对法令为高超,以言事得罪为无上的光荣。政府每有什么出乎故常的施为,必遭受四方八面寻瑕抵隙的攻击,直至它被打消为止。范仲淹的改革就在这样的空气里失败的。英宗朝因为追尊皇帝本生父的名号的小小问题即所谓“濮议”,英宗本生父原为濮王,笔舌的战争就闹得天翻地覆。到神宗即位时这种政治上变态的离心力久已积重难返了。再者汉初去春秋战国军事中心的时代不久,尚武之风未泯,右文之政未兴,故将才易求,斗士易得,图强易效。宋初惩五季军人恣横之弊,一意崇文抑武,三衙实际的长官爵不过四品至六品,唐朝的武举制度也废而不行,军为世贱,士耻言兵,结果良将勇士,两皆寥落,神宗朝重大的战役,多委之宦者季宪,其时军事人材的缺乏可想见了。

    神宗做皇子时,对王安石久已心仪神往。他即位时,安石方以前知制诰的资格,闲住在金陵。他正月即位,闰三月便命安石知江宁府,九月便命安石为翰林学士;其后三年间,安石遂历参知政事而至宰相。这王安石是江南西路临川县人。其父历知韶州及江宁府通判。他少年时代的优裕顺适和范仲淹恰成对照。据说他的“眼睛如龙”。读书过目不忘。他二十四岁便登进士第,本取第一,因赋卷中语犯忌讳改置第四。可是他一生从没有和人谈及这件得意的失意事。他的诗文在文学史上都属第一流,并且为当代文宗欧阳修深所心折。欧初识他时,赠他的诗有“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之句,直以李白、韩愈相拟。他不独以文名,德行、政事也无不为侪辈所推服。他官知制诰时,他的夫人给他买了一个妾,那是当时达官应有的事。安石见了她,就问:“那里来的女子?”答道:“夫人叫我来伺候舍人的。”问她的来历:原来她的丈夫是一个军校,因运米损失,家产入官,还不够赔,便把她卖掉,得价九十万钱。安石立即命人把她的丈夫找来,让他们复为夫妇。他官知制诰后,居母丧,年已四十余,却尽极哀毁,在厅堂里以槁枯席地,坐卧其上。有一天,某知府给他送一封信,那差人看了他的样子,只当他是一个老仆,叫他递入内宅。他在槁席上拿了信就拆。那差人嚷骂道:“舍人的信,院子也拆得的么?”左右告诉差人那就是舍人!他于书卷外,一切嗜欲都异常淡薄,对衣食住都漠不关心。后来毁他的人便说他“囚首垢面而谈诗书”。他于荣禄也未曾表现过一点兴趣。宋朝的“养馆职”“三馆”是国家的图书馆和史馆是朝廷储才待用的机关,地位极清高,也是仕宦上进必由之路。照例进士名列前茅的,初仕任满后可以请求考试馆职。他却不去请求。再经两任三年一任外官之后,大臣荐他去考试馆职,他也不赴。再历一任外官之后,朝廷直接授他馆职,他也不就。再经一任外官之后,朝廷又授他以更高的馆职,他于屡辞之后,才勉强俯就。但他不是没有办事的才能。他在政治上的好处后来的史家极力埋没,但我们于他早年的政绩还可以找得一例:他知鄞县任满后,县人就给建立生祠。这样一个德行、文章、政事的全人,他在仕途他愈懒于进取,朝野的有心人愈盼望进取。当他给仁宗上“万言书”的时候他久已声满天下。可是到了他由江宁知府,而翰林学士,而参知政事,而宰相,一直猛跳的时候;到了天爵和人爵极备于他一身的时候;先进和后进的同僚,包括那正人君子的领袖司马光,都不免对他侧目而视了。

    (五)

    我们读史有时可于异中见同。汉武帝初年,财政和军备都没有问题,所以他的事业的第一步就是开边;到了后来因兵事的耗费,财政不足,才施行新经济政策。神宗即位时的情形正正相反。所以他的事业的第一步是经济、军事,以至教育上种种建设和改革;后来这些兴革有了相当成就,才着手开边。两人事业的程序是“易地则皆然”的。

    神宗在王安石的辅导下所行的新法,现在择其重要的,分经济、军事、教育三类,每类依颁行的次序述之如下。

    一、经济

    (甲)青苗法熙宁二年九月颁布其法:各地方政府,每年二次举行放款,听人民自由请贷第一等户每次所贷不得过钱十五贯,以下递减,半年为期,取息二分。这种贷款叫做“青苗钱”,因每年第一次散放是在苗青的时候。此法初行时,官吏邀功,每强迫富人称贷,这叫做抑配,后立法严禁。二分的利息,现在看来,似乎不轻,但在当时,因为通货稀少,民间的利息很高,以五分为常,甚至有一年倍本的。此法固然是政府的生财之道,也是感觉青黄不接之苦的农民的一大福音。以重利盘剥为业的豪强对此法的痛恨是很容易了解的,但司马光所代表的一班士大夫对此法之原则上的反对是比较不容易了解的。

    (乙)农田利害条约熙宁二年十一曰颁布这法令原文的节略如下:

    凡有能知土地所宜种植之法,及修复陂湖河港;或元天陂塘、圩垾、堤堰、沟洫,而可以创修;或水利可及众,而为人所擅有;或田去河港不远,为地界所隔,可以均济流通者。县有废田旷土,可纠合兴修。大川沟渎,浅塞荒秽,合行浚导。及坡塘堰埭,可以取水灌溉,若废坏可兴治者。各述所见,编为图籍,上之有司。其土田迫大川,数经水害;获地势汙下,雨潦所钟;要在修筑圩垾、堤防之类,以障水涝;或疏导沟洫、畎浍,以泄积水。县不能办,州为遣官。事关数州,具奉取旨。民修水利,许贷常平钱谷给用。

    这法令的实效是:截至熙宁九年止,全国兴修的水利田共三十六万余项。但反对党在这事实下注上一句道:“民给役劳扰。”

    (丙)募役法熙宁三年十二月颁布其法要点:是令本来有徭役义务的人民,输钱代替,这叫做“免役钱”;官户即仕宦之家、寺观、女户等等,本来没有徭役义务的也令出“助役钱”,其数比免役钱减半。免役和助役钱的征收率,按各地方政府雇役的需要和资产的等级分五等而定;于免役和助役钱的本项外,加征二分,叫做免役或助役宽剩钱,此款原定以备凶荒之用,后来解归国库。募役法对平民是有史以来一大解放,惟官户不免因之蒙受一点小小的损失,其遭受士大夫的反对是势有必至的。

    募役法为安石经济政策中最先急的项目。安石曾对神宗说(熙宁四年二月):“今所以未举事者,凡以财不足,故臣以理为方今先急,未暇理财而先举事,则事难济。臣固尝论天下事如弈棋,以下子先后当否为胜负,又论理财以农事为急,农以去其疾苦、抑兼并、便趣农为急,此臣所以汲汲于差役之法也。”

    (丁)市易法熙宁五年三月颁布此即汉武帝时的平准法的扩大。平准法只行于京师,市易法则推行于京师以外。隶属于京师市易务的分支市易务,设置于下列各处:杭州,黔川今四川彭水县,成都,广州,郓州山东东平县西北。反对党反对此法的理由是:“与商贾争利。”

    二、军事

    (甲)保甲法。此法实即旧有乡兵制的改良和扩大,其实行有四个重要的步骤。第一步熙宁三年十二月:编农户十家为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保有保长,大保有大保长,都保有都保正和副都保正,各选本组织内财勇为众所服的主户地主或自耕农人丁充当;家有两丁以上的,选一人为保丁,两丁以外的余丁亦选其壮勇充保丁;每大保每夜轮派五人警盗,同保有犯强盗、杀人、放火等等重罪而知情不举的坐罪,保内有容留强盗三人以上过三日以上者,其邻舍虽不知情亦坐罪。此法先行于畿内,以次推及全国。第二步熙宁四年:奖励畿内保丁习武,每年于农隙分地举行会试,试骑布射法,上等的当授官职,以次至四等予赏有差。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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